在佛法的进修中,渐渐的应用佛法,作为我研究佛法的方法。四十二年底,写了『以佛法研究佛法』的短文。我说:「所研究的问题,不但是空有、理事、心性」。「所研究的佛法,是佛教的一切内容;作为能研究的方法的佛法,是佛法的根本法则」,也就是缘起的「三法印」。佛法的自觉自证,是超时空的,泯绝戏论的(一实相印)。但为了化度众生,宣说而成为语句(法),成为制度(律),就是时空中的存在。呈现於一定时空中的一切法与律,是缘起的,没有不契合於三法印的。我以为:
在研求的态度上,应有「无我」的精神。「无我,是离却自我(神我)的倒见,不从自我出发去摄取一切。在佛法的研究中,就是不固执自我的成见,不(预)存一成见去研究」,让经论的本义显现出来。「切莫自作聪明,预存见解,也莫偏信古说」。
在方法上,诸行无常,是「竖观一切,无非是念念不住,相似相续的生灭过程」。诸法无我,是「横观(也通於竖观)一切,无非是展转相关,相依相成的集散现」。一切都依於因缘,依缘就不能没有变化,应把握无性缘生的无常观。「有人从考证求真的见地出发,同情佛世的佛教,因而鼓吹锡、暹(泰)式的佛教而批评其他的。这种思想,不但忽略了因时因地演变的必然性,并漠视後代佛教,发掘佛学真义的一切努力与成果」。「有些人,受了进化说的眩惑,主张由小乘而大乘,而空宗,而唯识,而密宗,事部、行部一直到无上瑜伽,愈後愈进步愈圆满。……愈後愈圆满者,又漠视了畸形发展与病态的演进」。所以,「我们要依据佛法的诸行无常法则,从佛法演化的见地中,去发现佛法真义的健全发展与正常适应」。
诸法无我呢?「一切法无我,唯是相依相成的,众缘和合的存在」。自他的「展转相关,不但是异时的、内部的,也与其他的学术(等),有着密切的关联;这是无我诸法的自他缘成」。「是众缘和合,所以在那现起的似乎一体中,内在具有多方面的性质与作用」;「因此(佛法的)种种差别,必须从似一的和合中去理解;而一味的佛法,又非从似异的种种中去认识不可:这是无我诸法的总别相关」(相关,原文作无碍,今改)。「从众缘和合的一体中,演为不同的思想体系,构成不同的理论中心,佛法是分化了。他本是一体多方面的发挥,富有共同性,因此,在演变中又会因某种共同点而渐渐的合流。合而又离,离而又合,佛法是一天天的深刻复杂。这里面也多有畸形与偏颇的发展,成为病态的佛教:这是无我诸法的错综离合」。总之,从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的法则去研究,那末「研究的方法,研究的成果,才不会是变了质的违反佛法的佛法」!
在立场上,涅盘寂静是研究者的信仰与理想,应为此佛法的崇高理想而研究。「佛法的研求者,不但要把文字所显的实义,体会到学者自心;还要了解文字的无常无我,直从文字去体现寂灭」。
我在『入世与佛学』一文中,认为:「契合於根本大法(法印)的圣教流传,是完全契合的史的发展,而可以考证论究的。在史的论证中,过去佛教的真实情形,充分的表现出来。佛法(思想与制度)是有变化的,但未必进化。说进化,已是一只眼;在佛法的流传中,还有退化、腐化。(试问:)佛法为什麽会衰落呢」!然对於佛法中,为学问而学问,为研究而研究,为考证而考证的学者,不能表示同情。
我以为:「一、研究的对象──佛法,应重视其宗教性」。「二、以佛学为宗教的,从事史的考证,应重於求真实」。「三、史的研究考证,以探求真实为标的。在进行真实的研究中(从学佛说,应引为个人信解的准绳),对现代佛学来说,应有以古为监的实际意义」。佛法与佛学史的研究,作为一个佛弟子,应有纯正高洁的理想──涅盘寂静是信仰,是趣求的理想。为纯正的佛法而研究,对那些神化的,俗化的,偏激的,适应低级趣味的种种方便(专重思辨也不一定是好事),使佛法逐渐走上衰运,我们不应该为正法而多多反省吗?
以佛法的「法印」来研究佛法,我虽不能善巧地应用,但深信这是研求佛法的最佳方法!(《华雨集第五册》p.46 - p.49)